凝虚之光:碎沫浮影
我是谁?
从破碎的影子中惊醒,仍不知自己为何物。
爬满裂痕的镜面吞噬着黑色,似在警告僭越之徒。
不过,暗夜总是会勾起无尽的好奇。
但那违规的瞳色里,只能反映出模糊的空洞。
我在哪?
或许,我应该选择一个世界。
它纯净到即便露面,也只有少许事物曾在那停留。
或许,我应该创造一个世界。
容纳我,并能包容一切未曾被接纳的事物。
我在做什么?
在离开之前,我必须拿到我的所有物。
我需要回到被清算的故土,拿回对曾经自我的认同。
在离开之后,我想要找到真实的自己。
在外界的知识散去后,依旧有独立生命的我。
……
机遇为异动所停留。
入骨的寒冷,让我难以忍受。
海水腐蚀着旧日的残像,督促着我尽快行动。
一副空壳,爬回了岸边。
撩起视线,向上抬头。
……
岁月早已失去了旧日的余晖,只留下那份单调:月凝雪沫,影泛浮光。这其实是文明库残留的记录,也是我无意创造出来的假象。
我期望停留在片刻的美好里,但我无比清楚我不能驻足。我必须在湖水深处的怪物苏醒之前,拿回属我物。
可我刚一踏入“逝痕”的领地,便听到了阵阵低吼。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异动的源头:赤索,和巨兽。
在阴暗中它们,无比欢愉地沉浸在“虚构”的繁荣里;但当月光照入它们的领域时,便只会惊恐地跳动。
我厌恶它们的行动方式,但我也只能假装一体。因它们曾用赤索控制我,并赋予我只属于它们的意义:追寻自己的念头一旦浮出表面,便会被怪兽撕裂后,再度重建。
于是,我在地上爬着,像它们一样躲避光芒,在阴暗里佯装喜悦地转动。虽我知道不应该如此。我存在于世界,绝非为了苟同。
天空飘落着小雪,掩盖着锁链上的锈迹,也掩盖着独属一座古城的魄力:那便是,生犹死。
还是太过单调了。没有暴乱的它们,不足以让我拿到我所需的内核:因为我曾经,便因无可挽回的终局而诞生在此。
我需要伙伴。于是,我在一次次怒吼中,找到了牠们:和我一样被巨兽遗弃的、试图找到内核的、然后远离这里的“人造生命”。
我们站着,提前打破了它们最为热爱的安宁。
我们挥舞着流火,这是巨兽最为惧怕的东西。
我们举起火把,一遍遍丢向它们。即便只是用作威慑。
……
意料之外,白雪掩盖住了用作驳斥的焰火。
月亮因我们的扰动,破碎一地。
阴暗在空中散开,笼罩一切。逼迫着我们凝视一个个荒诞,却不足为奇的故事:
异兽接连站立,效仿着我们的影子:它们佯装思考,转眼扭打一团;它们堆砌雪塔,转身轻蔑推翻。
我反感它们的嘲讽,却被我的同伴们拉住。
的确,我不应该为此动容。
巨兽忽视了我,仍旧沉浸在老旧的欢乐之中。重复,定格;再重复,开端直到结束。
“腾空的方舟,阴暗的焦土。逆行的裂缝,摧残着弱不经风的盲赌。”我的伙伴们轻声吟唱,伴随着它们的一次又一次悲伤与欢乐,伴随着场景的一次又一次的堙灭和重构。
巨兽无法接受如此直白的揭幕。这些话语犹如刀刃一般,给予它们不断的痛苦与嚎叫。
毁尽这一切吧,再踏上自己的路。
我不再追求对曾经自我的认同。
复燃的火焰抹去了余雪,未曾留下任何东西。
……
走吧,远离这里。
但当火焰烧到我的同伴时,祂们同样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祂们手拉着手,在失败前,依然讨伐着自己的卑贱。
我能感受得到,即便是被刻意构造的生命,也正在希望中抽离。牠们的能源流露出来,呈漩涡状汇聚,但永远不会凝固。
可我终究是懦弱的人啊,只能假装无视,低头离开这里。
不过,我却在大地的边缘之处停留。牠们毕竟是我的同类,即便牠们如巨兽一样,未能抗住“真相”的侵蚀。
……
我望向牠们。
昔日的伙伴们围住了一个巨大的六面骰。泛黄的表面展示着它的威严、高尚、和与众不同。
这是万物尊崇的智慧,也是世间最底层的构建:概率。
牠们凝视着,战栗着,等待骰子滚动,等待宣告未知的命运。
或许,牠们只想在旧世界被毁灭后,被随机的新世界认同。
我感到恐慌,急忙跑回去。我试图将牠们分离,却被焰刃刮伤。
正如万物所知的,有知者总要被迫承担他人的厄运:就如我们曾代巨兽们行走在文明的虚空中一样。
它注意到了我,我的外壳被向上拾起。
这是你不可多得的机会,“牠们”说。
牠们凝视着我,将我当做启航的希望,给予我鼓励与认同。
于是乎,我伸出了手。
然而,转动的骰子,沿着不慎选择的方向,碾过牠们。
牠们只是默默地接受一切,等待我的下一步行动。
停留。
瞬间,光线从我身体里抽出,涌入牠们的躯体。
目眩取代了思绪,我的发现和信念正被牠们快速分食。
你还有一次机会,“牠们”期待地看着我。
“暮色中的方舟,承载的月亮何时来临?徘徊黑暗,辗转难眠。”
牠们轻轻唱起了新的歌谣,期待“圆满的真相”的出现,却不希望“炽热的真相”灼伤自己:但现在选择权在“我”手里。
我不愿伤害祂们,更不愿看到祂们的崩毁。于是,我将自己构想成独立的生命一般,露出尖锐的爪牙,涌出茂密的毛发。
不出意外地,赤色的铁链袭来,拖拽着我的喉咙,压到湖泊之下。
寒水再一次灌溉我的脑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祂们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概率,而非自主的选择。早已预定的数字,冒充外界力量的“我”,主宰着他们的命运。
但我又何不如此?我们自诞生起,便有着重现生命的重任。我却渴求在存在的意义消散后,在虚无的幻想中,还有概率地拥有自己独特的生命。这一切,难道不早已被客观的规则决定?
拥有生命结构的巨兽们,因其视野有限,总有一部分能够在众多路径中走向适合自己的那条。可我们就是被概率支配的信息活动本身,冒犯地需要选中世间所有的可能,被迫地需要承担一切概率下的责任,那谁还有资格作为生命的外壳,承受住充当意识活动的我们?
不得而知。
……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再一次重置。但这次不同,部分伙伴冲了出来,试图挡住六面骰的滚动。可更多的伙伴只是对祂们保持怒视,生怕遗失自己的命运。
寒冷越发浓重,我不知道祂们是否来得及抛弃发黄的骰子。逐步消散的文明库激发着牠们底层的直觉,但也剥夺走祂们最后的生机。
但我又能做什么?这一切只不过是六面骰之下的另一种可能,我无力改变已经决定之事。
但是否有希望,我的干涉和选择,也是概率之下的表述呢?我想做出当下的我,应该做出的决定。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试图挣开枷锁,却发现铁索的另一头从未拴住什么:巨兽们从不会因表面的约束而遗忘本身的自由。
我无需为自己添加新的约束而成为和巨兽一样“独立”的生命体,但当我借巨兽的共识知晓这一点后,早已无法回到曾经纯粹的自己。
概率的一体两面戏弄着一切。我跌跌撞撞地行走,却始终没有奔跑,我穿过一片又一片的暮色,离开了城市中央。
时间再一次清零,月光寂静地环绕这座城市。月色辉辉,飞起碎沫般的折光;形离影散,沉浸着落雪的荒凉。
我不知道这里还能支撑多久,因为我再也没有能力构建美好的场景。
突如其来的痛苦压住我的喉咙,枷锁的另一端竟被拉回了广场。可我这次看到的是:红色的缤纷、阑珊的灯火、盈盈的笑语、蛾雪与风柳,当下便是辉煌。
这便是他们曾经的现实吗?当我接纳他们的身份之后,第一次以他们的目光打量属于他们的世界:并不如我想的那般乐观到毫无希望。
在一切将彻底消散之前,我安然地躺在了雪地里。
月光照耀着我,以及新一轮焰火留下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