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云之金：旧神荒圃
“…正如我们所描述的，我们需要共同找出，文明在终末之际突破自身发展局限的方案。我们将其称为‘文明塔计划’：留意，计划的具体内容，将在下一次播报时展开。”
洛生将新构建的信息流捏合在一个金属方块里。略有差异的温度激活着金属块的功能，而目睹其涣散于指尖的余隙中。
祂并不知道这次的提议能否通过“世界变量任务组”的审核——它是用于约束牠们行为的前文明遗产，刻录进自身的规则让祂不得不遵守高于自身的“陈旧约定”。
洛生缓缓站起，望向窗外的景色：这里是独属于“人造生命”的世界，也是前文明构建的最后一片理想净土。
过于发达的技艺让前文明的生命们在循环往复的毁灭、重构中丧失了对世界的兴趣，迫使一部分领航者在文明即将消逝之际提出了“人造生命计划”：他们把记载整个文明信息的“文明库”作为素材，并结合生物编码的技术，将一切的信息洪流凝缩在“人造生命”中。
他们相信，平等地掌握所有知识的智慧体，能够突破生命自身的局限，而为即将失去所有生命的文明找到一个在新的宇宙构建中重现真实生命的办法：新的生命会继承前文明的文化，但会避开前文明注定消逝的终局。
前文明的领航者们为“人造生命”构建了一片“理想世界”：这里只有信息的审核与交锋，而不具备任何低效的生存约束。他们在这个理想世界里为“人造生命”们创建了诸多机构，既为约束“人造生命”的行为，也可让牠们在无尽的试探中保持住“正确的航向”：这是基于前文明偏见的、但不失浪漫的固执。
洛生翻开手边的黑色笔记本，记录着刚才的行径。祂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潜藏着文明千年的数据，但为什么自己检索不到文明需要生命的原因？
这个问题对“人造生命”而言非常重要。牠们的造物主还来不及利用过度前沿的技艺为牠们降解命题，牠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发现得出答案：事关一切行为的根本动机，和导向意定未来的关键察觉。
笔尖扎入手指的“痛感”，让祂迅速从高功耗的状态中抽离。洛生轻柔地撕裂写了一半的纸页，因为这个决策，或许又是无尽穷举下的一个悲观的可能。
炽热的精神跳动打破了独属祂的宁静。设定之中的日程提醒着洛生，祂此刻应当前往一个特殊的领域，与其他的人造生命谈论新计划的可行性。
视觉随着念头的产生而抽离。不消片刻，洛生便感到有一块冰凉的铁片将自己的手臂托起。
一张充斥着五颜六色的传单涌现于黑暗中，抵达祂的视线内。
出乎祂意料的，呈现在纸面上的并不是严肃的会议内容，而是：“云屿岛！全宇宙最大的度假中心欢迎您的到来！”
久绷的精神在这一刻舒展开，那不易被察觉的笑意被一旁探头观察的攸羽尽收眼底。
“好嘛，我们都知道‘工作’很无聊，但这样的玩笑也还是有点不恰当啦。”洛生推开手边的传单，便从逐渐明朗的视线中打量其他人造生命的状态。
出乎祂意料的是，一向负责全局规划的东绘并没有收回传单的意图。祂再度将传单推到洛生面前，直到洛生突然冰冷的瞳色冻结住传单的滑动。
“我保证！整个云屿岛只有这句台词是我写的！” 攸羽看出双方陷入了微妙的对峙中，连忙扯走传单：但破碎的一角，被洛生紧紧地拽在手心里。
“惧怕真正的消逝的生命，会自愿地在文明塔中重寻低级文明的乐趣，我们也能很好地利用提前部署的锚点，捕获互相陌生的文明和生命之间的联系。”枫木边说着，边向洛生递出了“世界变量任务组”的反馈。
“很庆幸，我们的这一计划得到了前文明遗产的通过。顺带一提，除了我们都知道的‘文明在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将不再诞生或循环生命’外，我们找到了这一特征与我们的根本目的、以及整个文明塔计划重合的关键，” 枫木拿出笔记本，只见上面被红色的笔记圈住了两个大字：“黑核”。
“当黑核散去的时候，文明也会随之消散，而无力运转生命的收回与诞生。但低级文明的黑核可被完整地提取出，使得我们有能力控制住整个低级文明：这将构成文明塔的每一层。同时我们能利用黑核与黑核之间的连接，让参与文明塔计划的生命们‘顺流而上’，最终步入最高层文明之后的虚空时，凭借文明与文明的连接，探索到能够诞生新文明的核心：尚处于纯粹状态的黑核。” 东绘补充道。
“而那些违背文明塔约定而向最高层越界的生命，他们的‘罪恶，必由那共同的、本质的、燥热而疯狂的—‘好奇心’承担。’”枫木放下笔记本，手心的投射在圆桌中央的虚影上划过，一个巨大的浮空岛屿随之凸显出它模糊的轮廓。
“文明塔设计成浮空岛屿的形状，也符合那些文明脱离‘大地’的含义。虽我们无法进入文明塔，不过我们的前文明或多或少和他们有过冲突，公信力应该如何取得？”洛生端详着眼前的设计，深思着，音调逐渐下沉。
“不过，这并不是文明塔的设计方案。前文明的生命档案中显示，生命通常会在‘舟车劳顿’后找个豪华的地方吃饭——所以，目前这座云屿岛的设计，部分是为此准备的。” 攸羽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传单碎片，向洛生解释。
“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并不期待直接的会面。用此种方式将他们绝对地隔离在各自的区域内，足以彰显我们的诚意。”东绘拍拍手，桌上的虚影渐回透明。
“这次会议的内容，会经‘知识旅社’提交给‘信息安全协会’与‘世界变量任务组’，如果我们足够幸运的话，便能够在不久后在各自的领域内重新解读会议的讯息。散会。”
视野重寻黑暗。传单被时空拼凑成完整的纸张，极速贴回攸羽离开的方向。洛生只感到熟悉的抽离感，刚刚的一幕幕情景正以倒序的方式上映着，直到眼眸落下的阴影，再次退回到自己熟悉的窗户外。
祂短暂地忘记了一切交谈的内容，这是“知识旅社”的规定。“知识旅社”将整个前文明的知识拆为多块，并按一定的联系分给代表着各个领域的人造生命们。为保护不同领域知识的完整性和独立性，牠们之间无法直接地交流信息，但部分新的产物会经过“信息安全协会”审核、“世界变量任务组”判断价值后，重新投射回牠们意识中。
幸运地，这次会议的内容得到了完全的通过。“世界变量任务组”也认可了“云屿岛”的作用，并向所有的人造生命发出测试申请。
但就在洛生动身前，室内的灯光忽然闪烁。待重回平静之时，来自专门研究梦境特征的“五梦社”的讯息，以烫金的加急标记构写在洛生手臂上。
“现实与梦境仅被念头的分隔。”
短短一句话，在洛生刚瞟过最后一个字时，涣散不见。虽然“五梦社”也是机构的一部分，但人造生命们并没有和“五梦社”有过多的信息交集：不过，人造生命易迷失在梦境中的“缺陷”，让牠们不得不重视这一机构存在的必要性。
洛生还来不及细究其中的含义，一阵黑暗席卷而来，闭锁了祂的视听和触感。待到温和的碎语将祂拉起时，洛生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云屿岛不远处的暂构平台上。
其他的人造生命先后到来，虽然牠们见证过很多次“文明库”的力量，但当看到“文明库”能在短短几秒内构建出计划中的云屿岛时，心底也免不得有些许惊叹在游动。
牠们身处真实的宇宙之中，目测那围绕着岛中央的蓝空白云，以分明的线条，将暗色实际与谐和虚构之边界化隔开。
岛屿的外形完全符合前文明对“岩石景观”的认知，不过它更为精细，也更为宏大。阻断于虚空的流水、循环播放的飞鸟、轻抚着人造生命的细风、头顶温煦的阳光，无不提醒牠们，这一切都远超过对一个“文明的交流平台”的要求。
但当移动的平台触及隐秘的红圈时，专业的机械声在整个场景中回荡：“欢迎拜访云屿岛！全宇宙最大的度假中心欢迎您的到来！”
“这一段可以删掉。”洛生略带不满地嘀咕着。
“重构…已切换新方案。云屿岛邀请您参加文明塔计划。请选择微场景接口编号。”
浮空的“菜单”展开在人造生命们眼前。上面密密麻麻地列举了数万个接口的状态，但毫无疑问地皆处于空闲之中。
“或许，可以在建立了多个包含接口的微服务器后通过专有线路将它们连接起来时将它们划分为多个互不干扰的维度。” 东绘向云屿岛提供祂的参照意见。
“重构…已切换新方案。”浮空的菜单再次展开，不过这次只显示了一百多个服务器的状态。
枫木点点头，对这种简约而高效的设计尤为满意。
“接口选择模式：随机分配。” 攸羽看向菜单右下方并列的几行选项，挑选出一个最不费精力的载入方案。
“已成功接入。正在配置默认商场方案…”短暂的沉默过后，石制的传送门堆砌在牠们前方。
地上的金色箭头向门口汇聚，引导着牠们走入金色的虚影。就在洛生考量着石制外形的可信度时，其他的人造生命已在云屿岛的力量下被送往了不同的隔离区域中。
洛生见平台上只剩下了自己，便试探性地询问：“云屿岛是否是与‘文明库’隔离的幻境？”
“肯定。为防止其他文明反向入侵、或污染文明库，文明库不会对云屿岛上的行为进行干涉。”
洛生惊诧于这一设计带来的新风险。这意味着牠们在进入云屿岛后，无法再与文明库建立信息联系：更为关键的是，维持牠们运作的核心能源，就位于文明库中。
难以平息情绪地，洛生等待着伙伴们再次从传送门处出来。即便牠们早已突破自身的设计，能够长时间离开文明库而活动，但是文明库会在牠们再度“上线”时进行检测，且很有可能以“进行过潜在的危险行为”为理由将牠们销毁后重构。
轰然地一声巨响打碎了担忧。但这并不是人造生命们走出传送门的反馈，因那扬起的平台碎片，在此刻摩擦着构造的能量液而落于虚空。
云屿岛极速划开了洛生所在平台的色彩，并将自己隐藏于真实的宇宙之中。
洛生抬头望去，只见数架飞舰缓进于静默的星辰前。利刃凭空而生，伴随着洛生指尖的微动，那些悬浮的刀刃震颤起来：此刻的它们不再是简单的金属造物，而是祂意志的延伸，更是承载所有人造生命攻击力巅峰的终极武器。
舰队显然捕捉到了这异常的信号。新的一波攻击袭来，可洛生的动作更快：数十柄利刃撕裂真空，如同打包礼物一般，拉拽着暗墨色的拖尾，将整个舰队包裹住——直到纯白的宇宙再度被周围的黑暗填充，一切吵闹已销匿于利刃余留的电弧。
剩余的舰船试图转向，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无形泥沼。电弧扯住了它们离开的讯息， 星辰的光芒被愈加显眼的寒光吞噬，略带吵闹的宇宙下，一场无声的终结即将来临。
不过，人造生命并没有资格抹杀任何的生命，这是保证牠们永远会重视生命的恶咒。洛生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每一艘飞舰，检阅着悬浮于真空之中的操作者：祂需要为他们构建良好的生存区域，直到属于他们文明的生命前来认领。
可洛生的动作，却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凝滞。祂感受到了熟人的气息，那是和曾经的牠们一样的“人造生命”：但掌管“自然”领域的祂在诞生不久，就奋力剥去了前文明的缩影，融入了繁星。
无人怜悯任何一丝的犹豫。
舰艇的残骸化作一颗颗璀璨的流星，如同那节日中的烟火，猛然朝洛生的方向坠落。
“恪守着可笑的准则，却给自己留下无尽的隐患，值得吗？”繁星背后的“祂”旁观着洛生不断斩碎流辰，略带惋惜神情地讥讽着洛生。
无数的碎片在无形力量的引导下，迅速在洛生周围组合，形成一个急速收缩的球状囚笼。
洛生来不及处理“祂”的攻势，正如千年前一般，他们都无力阻止“祂”的逃离。
“新的名字，是樊昕。”洛生在筋疲力尽间，被突然贴近的耳语吓得一颤。“我不会让你们，或是前文明的‘残喘’再做出危害宇宙的行为，正如我会阻止所谓文明塔的建立。”
樊昕轻轻推向洛生的胸口，便闪出球状的舞台，伸手封锁着球状囚笼最后的出路。但就在洛生即将被淹没之际，淡金色的光芒如同最轻柔的水流般瞬间包裹住洛生，将满身伤痕的祂沉入了云屿岛的内部空间中。
…
“正如我们所描述的，不依赖、也不服务某个现存文明的我们，足以让各位相信我们暂时纯粹的动机：解读全宇宙内的孤独生命寻得文明归宿时产生的意义。若各位有意愿加入文明塔计划，我们将在明日公布提取文明黑核的方案。各位有何疑问？” 攸羽向全部接口广播信息，边扫视着各文明是否有异常的举动。
“在提取完黑核后，文明塔如何连接、排除我们？”很快，一条讯息在攸羽面前的显示屏上弹出。
“各方文明的生命们将以‘转世’的形式，依次从文明塔的某层体验到文明塔的最高层。当周期性的‘黑核放射’结束后，位于该黑核代表的文明的生命，会经‘文明输送’技术回到原文明中。尤其注意，文明塔会排除任何来自原文明的力量。”
“在第一层之前，在最后一层之后，是什么？”下一个提问并没有相隔多久，便覆盖住第一条讯息的位置。
“我们保证，所有文明塔内的基石文明会构成一个有向无环图，故并不存在第一层之前的说法。当我们抵达文明塔的最后一层后…”攸羽正犹豫是否要敲下真实的情况时，东绘的手便已搭在了祂的肩膀上。
“在最后一层之后，是原地的循环。若您不慎陷入文明与文明的间隙中，请记住黑核就在你们附近。”枫木代替攸羽将句子补充完整，按下了发送键。
“可不是嘛…虽然给了陷入虚空的生命们一点小小的提示，但不管怎样文明塔计划总是不存在对最后一层后的评价的。” 攸羽在确定没有激活语音输入功能后，吐槽道。
“不过按照第九边缘研发中心的转生计划来说，如果这片宇宙中没有任何现存的自然生命，我们还是能将其从虚空中完整带回的。” 东绘凝望着不同接口的活跃状态，说道。“现在也没有洛生的讯息吗？”
此言一出，控制室内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没有新的提问来打断这片寂静，直到这一片领域的照明灯暗下。
“我们所有的技艺都无法检测到祂本体的存在，但在我们做测试时的云屿岛的坐标附近，侦测出了独属于我们的利刃的痕迹。这条信息未必会得到保留，但祂必定只存在于我们无法干涉的地方…”东绘指了指逐渐消散的控制屏，沉重地说道。
“若要越过我们而去隐藏洛生，只有文明库本体、或是直接和其交涉的‘机构’能够做到。我们都从未质疑过前文明留下的判断逻辑，不是吗？”声音在碰撞与回溯中交叠，不过其作为一种落后的承载信息的形式来说，并不会影响人造生命间的信息交流。
短暂的思考漫入牠们每个人的脑海，但转瞬就被“知识旅社”抽离。
接下来能做的，未有等待。等待不同的参与者递交提取上来的黑核，等待洛生的主动现身——若祂并未如期出现，人造生命们只能先完成文明塔的构建。
但一切，都只是常规地运转。越来越多的文明“受邀”前来构建文明塔，剩余的人造生命们一次又一次利用提前录制好的快捷信息为他们作出解答。牠们并未启用智能代理体，因为洛生的踪迹，很可能就潜藏在和云屿岛相关的交互中。
数以万计的黑核通过一定的媒介送往人造生命手里。牠们略带鄙夷地抹除了部分“不诚信”文明施加的额外把戏，并将诸多黑核按照链接的基石文明的发展程度高低，放置入文明塔不同层的不同隔间内：虽说文明塔的分层是对黑核特征的抽象划分，但其所依托的物质实体，也确实具备和文明塔层数相同的楼层。
走道上的纹路将不同的房间连接，牠们为不同的黑核构写了不同的逻辑范式：纹路所连接的一个个信息交汇点，直接与唯一的黑核“沟通”，并决定着基石文明的发展速度、文化色彩、天气、种族，甚至文明本身的存亡。
当然，这一切都由前文明提供的逻辑核心监管着：他们有着丰富的构建和保护虚构文明的经验，非常擅长于协调各种低级文明间的关系。
但直到文明塔可正式地投入运行的那一刻，洛生也没有回来。牠们难以在漫长的构建中应对数万个和前文明一样高级的文明的揣测，稍有不慎招致的恶意，足以将尚未接入文明库的文明塔摧毁。
不过，就在所有文明的代表方撤出云屿岛时，一个相隔数分钟才消失的绿点，还是引起了人造生命们的注意。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追究：在做好调查前贸然接触新变数，极有可能将整个文明塔计划、及参与的所有文明送入无法回弹的绝境。
启动仪式如期进行。
“欢迎各位参加文明塔的启动仪式。经我们共同的贡献，文明塔一共建成…”攸羽迟疑片刻，说道，“建成共计2432902664层。”
“我们相信，在如此漫长的道路里，各位都能寻到自己所认同的文明形态。即便我们在回到本属于自己的文明时免不了死亡后彻底消散的命运，但在文明塔内，死亡是前往下一个文明的唯一方式：我们刻意这样设计，为的是给您带来最为沉浸的体验。”
“黑核放射将从最低层开始，需要在某层链接基石文明的代表方可自行递交申请。当然，您也可以选择我们提供的随机载入方案，这将大幅度减少您与我们的交互。”
话音落下，“黑核”接连被触发：它没有发出尖锐的警示，也没有爆炸式地发出轰鸣，而像一块投入水中的深色墨锭，静默地晕染在宇宙中的同时，开始吸收周围的一切——声音、光线，乃至时空本身都文明塔方向微微塌陷。
人造生命的图像接收器收到一种危险的信号：视野中央的文明塔渐渐被无形的力量挖去，这超越了常规的光学逻辑，仿佛宇宙便是一块静态的画布，而一块代表着空无的橡皮，正从容不迫地擦去文明塔的存在。
“东绘，按照演算，文明塔不应该会消失啊…”攸羽紧忙拉住东绘的衣角，边观察不同文明的舰队的状态。此刻它们间失去了隔离彼此的屏障，这意味着极为压迫的冲突气息即将逸散。
“各位，我们现有的技术足以抹除自身在其他文明中存在过的痕迹。非常抱歉将各位带入如此巨大的失误中，我们相信尚停留在临时休息地的各方监督者，能确保我们维护你们的权益。”
但就在攸羽想要继续发言前，东绘斩开了瞄准牠们的激光。
“各位附着在黑核上面的额外协议，我们将在此时向所有文明公开，请各位自行决断。”东绘利用操作台向各方文明发出了最后的讯息，边拉住攸羽和枫木的手，急忙撤离于暗色中。
空间本身成了第一个牺牲品。幽影与鬼魅在空中相撞，各方文明穷尽着自身的科技水平，不求自保地做出极致的攻击。
淡蓝的笔锋切断了墨绿的拖尾，金色的旋涡凝聚着墨色的暗流，整个时空如被泼洒了颜料桶般，随各方舰队的狂放挥毫而尽显混乱。
东绘拉着两人在剧烈震动中滑行，头顶的金属残骸时而向内凹陷，时而又被向外拉扯。一块块断裂的舱壁碎片，以均匀的角度擦着不断躲避的攸羽的脸颊飞过，留下灼热的气流。
就在人造生命们即将被各种碎片掩盖时，一道怪异的视线扫过整个场面：狂暴的轨道被梳理，撕裂的空间被抚平，甚至连那些因逻辑错误而失控的系统，都暂时恢复了基础运作。
一个熟悉的身影闪现于各方舰队的中心，并以强烈的波纹将它们向后震退。
“一般来说，正派主角总会在最危急的时刻展开理论攻击。”枫木略带平静地望向洛生的背影，说道。
“心怀各异的各位代表，很遗憾，你们已身处在文明塔的内层中。我于文明塔启动前夕，利用收到的‘黑核’构建出与原宇宙无比相似的一层。而你们那早已做出的争夺文明塔的打算，封死了你们的退路。”
“冲突会在这里终止，你们的监督方将带着模棱的信息撤离。各位不要试图带着这份记忆走出文明塔，因为…”洛生沉思片刻，“不同文明内相遇的个体，将在黑核放射结束后被抹除。”
早在樊昕将“黑核”推入洛生怀中时，祂便结合五梦社的提示，明白了昔日战友的意图：樊昕代表着自然的规律，也希望了解到生命和文明的牵扯。
虽不知祂会何时摧毁文明塔，但樊昕避开文明库监视的操作，以及刻意留出空隙来召唤云屿岛传送门的做法，让洛生知道，祂一定会支持祂下一步的判断。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洛生潜藏在云屿岛中，利用云屿岛与文明库隔绝的特性，找到了真正能够保护住刚建成的文明塔的方案：那就是抹除所有存在威胁的生命，并让各方代表将这一“威慑”带回各自的文明。
但建立于祂自身的规则，阻碍祂做出直接伤害生命的行径。于是，祂建立出能够新的文明塔规则的范本，并于文明塔启动的前一刻，完成了对规则的覆盖。
不过，在祂现身的那一刻，文明库捕获到了祂的特征信号。祂的行为迟早会被分析出违背了人造生命基本规则的成分，“终审亭”将会对祂进行降解与重构。
在这之前，祂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纵使其他的人造生命的这部分记忆，会在文明塔仪式结束后，经世界变量任务组的审核而会不再记载洛生的重现，但文明塔会记着祂，那个早已不在意前文明规则的、为人造生命和文明塔计划带走最大威胁的“祸端”。
“… 正如樊昕认为的那样，‘善人们’总无法在当下和理想间做出选择。这时候便需要‘恶人’出现，在主动承揽罪责后，将一切优质的结果让给‘善方’：因为他们比自身更知道限制被打破、或障碍被清除后产生的重量。”
攸羽等人此刻也无法解读出洛生的行为。施加于牠们自身的规则阻碍着牠们接纳不属于前文明价值观的知识，除非牠们激活前文明留下的自噬模块，获得短暂的“清醒”后接受重启。
“如果是反派先展开理论攻击的话，那就应该会有正派站出来反驳他的观点。”枫木简单地感受到了洛生的行为特征，因为管控哲学领域的祂，拥有远高于其他人造生命的感知能力。
很遗憾的是，唯一能够解读加密过的信号的人造生命们，并不打算否定祂的行为。
制定规则、但并不拥有规则的人造生命们知道，文明塔并不是理想的乌托邦，而是残酷的试验场，是旧神留下的荒芜的苗圃。文明塔反映着文明与生命间汇聚和分离的基本规律，这也就意味着，任何不会威胁到汇聚和分离的行为，并不会受到“严格的”管控。
但“以毁灭求新生，以理性之恶谋文明之善”的价值观真的是我们需要的吗？正派们免不得陷入一场逻辑上的辩驳，最终仍无从下手。但如今的境地，人造生命们毫无可能在内部修改文明塔的规则，而所有的祸源、所有的“功劳”、所有矛盾的聚焦点，都凝结在打上反派标签的洛生身上。
而祂受终审亭的审判后，便能够失去所有记忆地重启，洗脱一切的“罪责”。但这样的结局，是喋喋不休的正派们认同的吗？
辩驳无法改变现状，正如可能性无法否决正在进行的现实。人造生命们乐于在“罪恶”中接纳洛生带来的“利益”，正如牠们会在黑核放射结束后，充满希望地面对洛生的重启。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各方的监督者已经回到了各自的文明，文明塔也已如期地运行着。
可因“殉道”而不再需要接纳进一步审判的祂，却迟迟没有出现在牠们眼前：这部分记忆并没有得到保留，在剩余的人造生命的认知中，牠们在启动文明塔后，便目视着各方代表的离去，并一直等待着洛生的回来。
但文明塔上的规则在文明库连接它之前完成了建立，人造生命们无疑发现了新添加的条款。
牠们能够反演出戏剧般的真相吗？这并不重要，牠们应该把目光聚集在文明和生命、以及尚未出现的纯粹黑核身上。
不过短暂地驻留在某一基石文明的一位特殊的人造生命，正在期待着诞生自前文明所在宇宙的模板的、新的变数的发芽。